话说江南水乡有个周家庄,庄上有个出了名的书呆子,名叫周文方。这周文方啊,从小就是个榆木疙瘩,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,整日里就知道捧着书本"之乎者也",活脱脱一个"书虫转世"。
周老爹常摇头叹气:"咱家这小子,读书是把好手,可这人情世故啊,连三岁娃娃都不如!"
您瞧,去年王婶给他做媒,领了个水灵灵的姑娘来家相看。人家姑娘羞答答地问:"周公子平日喜欢做些什么?"
您猜这呆子怎么说?他倒好,把《论语》《孟子》从头到尾背了一遍,末了还问人家姑娘:"不知小姐对朱子注疏有何见解?"
那姑娘听得两眼发直,回去就害了头疼病,躺了三天没起床。
这年开春,周家隔壁搬来一户人家,姓柳。柳家有两个姑娘,大的叫柳青,小的叫柳红,生得那叫一个标致,走起路来好似风摆杨柳,说话声音像黄莺儿似的。
庄上的后生们见了,个个眼睛发直,有事没事就往柳家门前晃悠。
这一日,周文方正坐在院子里读《诗经》,忽听墙头有人轻笑。抬头一看,柳青正趴在墙头,一双杏眼水汪汪地望着他。
"周公子好学问,小女子仰慕已久。"柳青声音软得像糯米糕。
周文方"啊"了一声,慌忙起身作揖:"柳小姐过奖了,在下不过略通皮毛。"
柳青掩嘴一笑:"不知周公子可否为小女子讲解《关雎》之义?"
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喽!周文方顿时来了精神,从"窈窕淑女"讲到"君子好逑",又从毛诗序讲到郑玄笺注,滔滔不绝讲了两个时辰。
那柳青起初还含笑听着,后来渐渐眼皮发沉,最后实在撑不住,借口家中煮饭才脱了身。
回家后,柳红见姐姐一脸倦容,笑道:"怎么,那书呆子又给你上课了?"
柳青揉着太阳穴:"可不是!我不过随口一问,他倒好,把历代注疏都讲了一遍,连'雎鸠'是什么鸟都考证了半个时辰。"说着突然眼睛一亮,"不过这呆子倒有几分可爱,傻得实在。"
过了几日,柳青邀周文方同去镇上赶集。这呆子出门前,周老娘千叮咛万嘱咐:"儿啊,人家姑娘主动邀你,你可长点心眼,别光顾着自己!"
周文方连连点头:"娘放心,儿子晓得。"
到了镇上,柳青东看看西瞧瞧,时不时偷瞄周文方。经过杂耍班子时,正表演"胸口碎大石",柳青"哎呀"一声假装害怕,往周文方身边靠。
谁知这呆子看得津津有味,还大声解说:"此乃硬气功也!《庄子》有云'至人之息以踵',想必就是这般功夫..."
柳青气得直跺脚,转身去了蜜饯铺子,买了一包上好的杏脯。她拈起一块,娇声道:"周公子,这蜜饯甜得很,你尝尝?"
周文方老实不客气,接过来就吃,连声赞道:"果然好味道!"
柳青抿嘴一笑,把整包蜜饯都塞给他:"那你拿着慢慢吃。"心里却想:这呆子总该明白我的意思,喂我两口吧?
谁知周文方道了声谢,真的就"慢慢吃"起来——从镇上吃到回家,把一整包蜜饯吃了个精光!临了还夸味道不错!
柳青眼巴巴看着,越看心越凉,到家门口时,脸已经冷得像腊月里的冻豆腐。
周文方浑然不觉,还热情邀约:"柳小姐,改日再同游可好?"
柳青冷哼一声,甩袖进门,"砰"地关上了院门。
周文方摸着后脑勺回到家,周老爹见他回来,忙问:"怎么样?玩得可好?"
"挺好的。"周文方老实回答,"看了胸口碎大石,柳小姐还请我吃蜜饯。"
周老娘耳尖:"蜜饯?人家姑娘可吃了?"
周文方一愣:"没有啊,都我吃了。"
"哎哟我的傻儿子哟!"周老娘一拍大腿,"人家姑娘那是跟你客气,你怎么就全吃了?这不,把人得罪了吧?"
周文方这才恍然大悟,懊恼得直跺脚:"这可如何是好?"
周老爹叹气:"你呀,真是'书里聪明,书外糊涂'!赶紧的,明天买两包更好的点心给人家赔不是去!"
就在周家人发愁时,隔壁柳家姐妹也在说话。柳红一边给姐姐梳头一边笑道:"怎么,被那书呆子气着了?"
柳青对着铜镜咬牙:"就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!我暗示得那么明显,他倒好,把蜜饯全吃了!"
柳红手上动作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冷光:"姐姐何必生气?这世间的男子,不是呆就是坏,没一个好东西!"
"你这话说的..."柳青转头看妹妹,"莫非那赵青延又..."
柳红冷笑一声,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拍在桌上:"今日刚收到的,说什么'家父新丧,家业待兴,不得不另娶贤妻',还假惺惺洒了几滴'泪'。"她用手指蘸了蘸信纸,"你闻闻,这哪是眼泪?分明是茶水!"
柳青接过信一看,果然见几处字迹被"泪水"晕开,凑近一闻,一股龙井茶香。她不禁摇头:"这赵公子也忒不厚道,与你相好三年,到头来连滴真眼泪都舍不得流。"
柳红眼中泛起绿光,声音突然变得阴冷:"姐姐,咱们修行百年,何曾受过这等欺辱?不如..."她在柳青耳边低语几句。
柳青先是一惊,继而也露出冷笑:"也好,让这些负心汉知道知道厉害!"
您道这姐妹俩是什么来头?原来她们是南山上的两株百年柳树,吸收日月精华成了精怪。
姐姐柳青性情温婉,妹妹柳红刚烈如火。三年前柳红偶遇赵家公子赵青延,被他甜言蜜语所惑,动了凡心。谁知这赵公子表面情深义重,实则是个薄情郎!
此刻赵府书房里,赵青延正得意地对心腹说:"那柳红不过是个乡下丫头,给她二十两银子足够打发了。你看我那封信写得如何?尤其是那几滴'泪',简直神来之笔!谅她不会再来纠缠!还会长长久久念着我的情分!"
心腹奉承道:"少爷高明!那茶水一洒,任她再痴情也得死心。"
赵青延哈哈大笑:"等过几日娶了县太爷的千金,咱们赵家可就..."话未说完,忽觉颈后一凉,回头却什么也没有。
夜深人静时,周文方正挑灯夜读,忽听窗外有人轻唤:"周公子..."
抬头一看,柳青站在月光下,穿着一身素白纱衣,美得不似凡人。周文方忙开门相迎:"柳小姐深夜来访,有何要事?"
柳青幽幽道:"白日是我不对,特来赔罪。"说着递上一个食盒,"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,公子尝尝?"
周文方正要去接,忽见柳青脚下没有影子!他心头一跳,想起《搜神记》里的记载,暗道不好。但看柳青眼含泪光的样子,又不忍拒绝,便道:"柳小姐,夜深露重,不如进屋说话?"
柳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:"公子不怕我?"
周文方老实回答:"怕。但更怕你着凉。"
这句朴实无华的话,像一道阳光照进柳青心里。她突然掩面而泣,身形渐渐变得透明:"公子,其实我..."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,听方向竟是赵府!柳青脸色大变:"不好!妹妹她..."转身就要走。
周文方不知哪来的勇气,一把拉住她:"柳姑娘,令妹可是去了赵府?那里要出事!"
柳青含泪点头:"妹妹恨那赵青延负心,要去取他性命!我本想来...来害公子,可公子待我以诚,我实在下不去手..."
周文方急道:"快带我去阻止!杀人要偿命,何况你们..."他压低声音,"修行不易,何必为个负心汉毁道行?"
柳青怔怔望着这个呆书生,突然觉得他比世上所有聪明人都看得明白。她一挥衣袖,化作一阵清风卷起周文方,朝赵府飞去...
周文方这呆子哪经历过这阵仗?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,脚下房屋田地像棋盘格子似的往后跑,吓得他死死抱住柳青的腰,眼睛闭得跟河蚌似的。
"柳、柳小姐...咱们这是..."周文方牙齿打颤,话都说不利索。
柳青声音里带着歉意:"公子莫怕,抓紧我就是。"她顿了顿,"你想的不错,我与妹妹并非凡人..."
周文方眼睛睁开一条缝,正巧看见一缕月光穿透柳青的身体,他想起《聊斋》里那些鬼狐故事,心里却并不害怕,反倒觉得:"这么心善的妖精,怕也是少见。"
不消片刻,二人落在赵府后院。还没站稳,就听见屋里传来"嗬嗬"的怪声,像是有人被掐住了脖子。柳青脸色一变,拉着周文方就往里冲。
屋里景象可把周文方吓坏了!只见赵青延被无数柳枝缠成个粽子,悬在半空,脸憋得跟猪肝一个色。床边站着个绿衣女子,正是柳红,可她此刻满头青丝都化作了舞动的柳条,眼睛泛着骇人的青光。
"妹妹住手!"柳青急忙上前。
柳红回头,见是姐姐带着周文方来了,先是一愣,继而冷笑:"姐姐心软了?不是说要让这些负心汉尝尝厉害吗?"
周文方虽然两腿发软,还是壮着胆子作了个揖:"柳、柳二小姐,杀人要偿命,您修行不易,何必..."
"闭嘴!"柳红一挥手,一根柳枝"啪"地抽在周文方脚边,吓得他跳起来三尺高,"你们这些臭男人,没一个好东西!"
周文方咽了口唾沫,突然指着赵青延说:"二小姐说得对,这赵公子确实不是东西!"这话一出,柳家姐妹都愣住了。
周文方趁机继续说:"他用茶水冒充眼泪写信,这等虚伪之人,死不足惜!"
柳红眼中青光一闪:"你怎么知道是茶水?"
"这..."周文方挠头,"柳大小姐给我闻过信纸,有龙井香气。再说,真伤心的人,哪顾得上把眼泪滴得恰到好处?我读《礼记》有云'哀至则哭',真情流露哪有算计?"
这番话像盆冷水浇在柳红头上。她怔怔地松开柳枝,赵青延"扑通"掉在地上,翻着白眼直喘气。
柳青上前拉住妹妹的手:"红儿,这书生说得在理。咱们修行百年,何必为这等小人坏了道行?"
柳红看看姐姐,又看看一脸诚恳的周文方,眼中的青光渐渐褪去。她突然"哇"地哭出声来,扑进姐姐怀里:"姐姐,我心里苦啊..."
周文方这呆子,此刻倒机灵起来,赶紧背过身去,假装研究墙上的字画,给姐妹俩留个面子。等哭声渐止,他才转身,却见柳家姐妹已经恢复了常人模样。
柳红眼睛红红的,对周文方福了一礼:"多谢周公子点醒。只是..."她瞥了眼瘫在地上的赵青延,"就这么放过他?"
周文方想了想,突然眼睛一亮:"不如这样..."他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,柳红听得破涕为笑,连连点头。
第二天,赵府传出消息,说赵公子半夜突发癔症,见人就喊"柳仙饶命",还把二十两银子扔进河里,说是"还债"。请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好,最后只得送去城外观音庵静养。那门和县太爷千金的亲事自然也就黄了。
这些都是后话。却说当晚,柳家姐妹带着周文方回到村里。东方已经泛白,柳青望着天边,幽幽叹道:"周公子,我们姐妹要走了。"
"走?去哪儿?"周文方急道。
柳青轻声道:"我们本是南山两株古柳,修行百年才得人形。如今道心已乱,需回山中重新修炼。"她顿了顿,眼中含泪,"多谢公子以诚相待,让我明白世间还有真心人。"
周文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又是惊又是怕,更多是不舍。他结结巴巴地说:"那、那我还能见到你们吗?"
柳红在一旁笑道:"呆子,你倒是真对我姐姐动了心?"说得周文方一张脸涨得通红。
柳青从发间取下一节柳枝,递给周文方:"公子若不忘我,将此枝插在门前。待它成荫之日..."话未说完,晨风吹来,姐妹俩的身影渐渐淡去,最后化作两缕青烟,袅袅飘向南山方向。
周文方握着那节柳枝,呆立良久,直到村里公鸡打鸣才回过神来。回家后,他按柳青所说,将柳枝插在院中,日日浇水。说来也怪,寒冬腊月,那柳枝竟抽芽吐绿,不出三月便长得亭亭如盖。
自那以后,周文方像变了个人似的。虽然还是爱读书,却不再死抠字眼;虽然还是实在,却懂得了人情世故。村里人都说:"周家书呆子开窍了!"来提亲的媒婆差点踏破门槛。
三年后,周文方中了举人,赴任前夜,他坐在柳树下自言自语:"柳青姑娘,我要去做官了。你说待柳成荫...如今柳已亭亭,你怎么还不回来?"说着说着,竟落下泪来。那泪水滴在树根处,忽然一阵清风拂过,柳枝轻摇,仿佛在回应他。
次日启程,周文方一步三回头。走出三里地,忽见路边有个妇人带着个小女孩在歇脚。那女孩约莫两三岁,手里拿着节柳枝玩耍,见周文方过来,笑嘻嘻地喊:"爹爹!"
周文方一愣,那妇人抬头,赫然是柳青的模样!她抿嘴一笑:"呆子,不认识我了?"
原来柳青那日回山后,始终忘不了周文方的真诚,最终决定放弃百年修行,转世为人。而柳红继续在山中修炼,据说后来成了南山柳仙,专管世间负心人的官司。
周文方喜极而泣,抱起小女孩问:"这孩子..."
柳青脸一红:"你那年插下的柳枝,我分了一缕魂魄在其中。"
小女孩搂着周文方的脖子,奶声奶气地说:"爹爹不哭,娘亲说你是天下最实在的人。"
周文方又哭又笑,从此带着妻女赴任去了。他为官清正,夫妻和睦,成了远近闻名的佳话。而那棵神奇的柳树,至今还在周家老宅院里,据说月圆之夜,还能看见有个绿衣女子在树下翩翩起舞呢!
故事讲到这儿,也该结束了。您要问这故事教人什么道理?说白了就是:做人要实在,真心换真情。那些个耍心眼玩虚的,保不齐哪天就遇上柳仙收债喽!